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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的苗繡
曾憲陽在研究苗族繡品上的神秘紋飾符號。
曾麗設計的“苗疆故事”絲巾
精美的苗繡
人物簡介
曾麗，中國第一個苗繡主題博物館——貴陽苗疆故事民族服飾博物館創(chuàng)始人、館長，收藏家，貴州民族民間手工技藝傳習所“百工坊”創(chuàng)始人，“苗疆故事”品牌創(chuàng)始人，圖書《苗繡》《苗裝》作者，被中國文物保護協(xié)會評為“首屆薪火相傳杰出貢獻人物”。
2006年，曾麗為了完成父親的心愿，開始創(chuàng)建貴陽苗疆故事民族服飾博物館。
提到曾麗，就不得不提到她的父親曾憲陽。曾麗創(chuàng)建博物館，可以說是對父親收藏事業(yè)的傳承。
那幾年，博物館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非常不錯，公立博物館推行免費參觀政策，民辦博物館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普通民眾的博物館意識越來越強，尤其是到民族地區(qū)旅游時，許多人喜歡到當?shù)夭┪镳^，去看看原汁原味的民族文化。因此，曾麗將父親一生的心血收藏放進了博物館。
曾麗是漢族，與苗族服飾結(jié)緣，始于40年前。她生長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她的事業(yè)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萌芽、起步和發(fā)展的。從嚴格意義上講，她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博物館人，還是一個民族文化的傳播者和創(chuàng)新者。已過不惑之年的她，溫和又時尚。
最初的打量——第一個十年
小時候，曾麗不懂得“霓裳”的含義，父親給她解釋：霓裳是非常漂亮的衣服。那時候，曾麗和同時代的人們一樣，身著顏色單調(diào)的衣服，頭發(fā)扎成兩個馬尾，再用幾股大紅色的毛線在上面扎成蝴蝶結(jié)，那蝴蝶結(jié)就是她身上唯一鮮艷的顏色。曾麗實在想象不出漂亮的衣服是什么樣子，她問：“李鐵梅（現(xiàn)代京劇《紅燈記》中的女主人公——編者注）身上那件紅底白花的衣服算不算霓裳？”
后來，曾麗知道“霓裳”是仙女的衣裝，她沒見過仙女，卻終于知道了漂亮的衣服是什么樣子。這要從父親的收藏開始說起——
改革開放之初，曾憲陽作為攝影記者經(jīng)常到鄉(xiāng)下出差，一走就是20多天。在通訊條件很差的年代，曾麗只能傻傻地等著父親回來。最讓她期待的是，父親每次回來都會給她講在鄉(xiāng)下發(fā)生的事情。那時，小小的曾麗對民族地區(qū)是好奇的，她知道那里的苗族使用不同的語言。
有一天，曾麗放學回家，下鄉(xiāng)回來的父親帶回的漂亮東西中，有兩片繡了花的布片，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黑布片上面繡了很多彩色圖案。剛開始，她以為這些東西是父親買來送給母親穿戴用的，后來發(fā)現(xiàn)情況并不是這樣。父親跟母親算了一筆賬：他把買回來的東西拍成照片發(fā)表在報刊上，每發(fā)表一張圖片，就有5至9元的稿費。這樣，他既發(fā)表了作品，又掙了稿酬，不僅不影響家用，還收藏了自己喜愛的東西。這樣的好事還反對什么??？一家人聽了，以后再也不反對父親的做法了，反而還頗感自豪。
曾憲陽曾到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臺江縣施洞鎮(zhèn)苗寨采風。臺江是苗族聚居最為密集的地方，那里98%的人口都是苗族，而施洞又是最為典型的苗族地區(qū)。秋收后，當?shù)氐泥l(xiāng)民要過一個很重要的節(jié)日，叫“吃新節(jié)”，意在慶賀老天給他們的富足。整個寨子呈現(xiàn)出一種秋后豐收的景象，空氣中彌漫著歡樂的氣息。
曾憲陽經(jīng)常在寨子里一待就是好幾天，吃住都在村長家里。他看見寨子里的女人們結(jié)伴在一起繡花、紡線，便決定拍攝一些她們正在制作女紅的照片。
一次，曾憲陽突然看見一個令他驚訝無比的圖案：一個年輕苗女手中的繡片中央，竟然繡著一個和道家的陰陽太極圖幾乎一樣的圖案。苗族繡片中怎會有道家的符號？這讓他感到不可思議！刺繡的女子不會說漢話，更不識字，這個代表中國傳統(tǒng)陰陽哲學觀的符號對苗家人意味著什么？這個苗家婦女怎么會知道這個符號，是巧合嗎？當他指著陰陽魚符號向刺繡的女子詢問時，她把頭一低，順手扯了塊旁邊的布把這個圖案蓋上了，羞澀得不說話了。
后來，一位老人告訴曾憲陽：“這個嘛，就是一家人的意思，一家人就是好。”曾憲陽又問老人，為什么要這樣繡，老人說：“老祖宗規(guī)定的，按老祖宗的規(guī)定來繡，老祖宗就會保佑我們……”
那時，曾憲陽雖然還來不及去思考其中的奧妙，但他意識到苗繡并不如他之前想象得那么簡單，除了審美藝術(shù)價值，它還有更為重要的文化價值。
從苗鄉(xiāng)回到貴陽以后，曾憲陽四處找尋資料，試圖在書中為自己的疑問找到答案。順著這個方向思考，他無意中闖入一個神秘的苗族文化境地。
父親的理性收藏——第二個十年
上世紀80年代后期，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我國的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國內(nèi)外的交流日益廣泛，很多外國人想走進中國的民族地區(qū)，但是他們又不了解民族地區(qū)。這時，就有人找到了曾憲陽。
那時，曾憲陽正開始走上理性收藏之路。他告訴曾麗，收藏古苗裝的標準和原則是：一是成衣年代在民國以前或民國前期的；二是紋樣有人文研究價值的；三是繡工非常精美的；四是代表某種支系的；五是代表某種特定材質(zhì)的。按照這個標準，曾麗便隨父親一起做起了苗族服飾的收藏。
當時，曾憲陽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圖片社，曾家的經(jīng)濟情況大為改善，他的收藏不再如從前那樣拮據(jù)。曾麗回憶說：“那真是一個物美價廉的黃金時代?！?/p>
在收藏工作中，有一個角色很重要，那就是負責收集苗族繡片的“苗姨媽（爹）”。曾麗接觸最多的就是這些“苗姨媽（爹）”。那些最早給她“送貨”的“苗姨媽（爹）”，現(xiàn)在幾乎都在縣城里買了商品房。嘗到了甜頭的村民，讓他們的各路親戚都加入了販衣行列。他們用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數(shù)碼相機，用一切現(xiàn)代化的設備把他們能找到的老舊物件搜尋出來賣到國內(nèi)外。
曾麗知道，這些寶貴的東西是有限的，苗族人有一天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本民族最好的文化精品也許已經(jīng)不在故鄉(xiāng)了。但在當時，他們不得不賣，在那樣的大環(huán)境下，他們的生活需要發(fā)生改變，他們需要走向市場，在市場經(jīng)濟下有所收獲。
就這樣，市場經(jīng)濟來了，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在云南昆明翠湖邊開店售賣古老苗繡的苗家女子，從她母親開始就一直在做這個生意，她對曾麗說：“好東西都在你家，你爸爸收東西收得早。有一年，我賣給你爸爸的那件衣服，上面有人，還有一條龍，當時我才賣600元?，F(xiàn)在，如果我賣給老外，可以賣到幾萬元?！?/p>
探尋符號的意義——第三個十年
新世紀到來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昆明舉辦了一場“全球苗族服飾手工研討會”，40多位國外著名博物館專家、中國人類學研究專家列席其中。曾憲陽與曾麗也受邀參會。研討會設置了曾憲陽的專展《苗族傳統(tǒng)服飾精品展》，展出了他20年來的攝影作品。
曾麗記得，一位日本的資深研究員拿出放大鏡，仔細地看著每一件展品?？粗粗?，她突然跪在繡品面前，流著淚說：“從事了40年的刺繡研究，今天我才見到了真正的刺繡極品。”
這一舉動觸動了曾麗，也讓她同時意識到，自己要為苗繡做點什么。比如，探尋符號背后的意義。
苗族沒有文字，符號就是他們的文本。從觸“苗”開始，曾憲陽就驚嘆苗族刺繡在描繪創(chuàng)世之初、人類起源上的杰出智慧。浙江寧波河母渡遺址出土文物的紋樣造型竟和許多苗繡紋樣如出一轍，道家的陰陽魚圖案幾乎出現(xiàn)在所有苗族支系的繡面上，“萬”子紋、“酉”子紋出自目不識丁的苗族婦女之手……曾憲陽父女決定去解讀它們。
曾憲陽開始邀請一撥又一撥的專家來家里，共同研究探討刺繡圖案、符號。那幾年，家里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他計劃出版一本大型畫冊解讀苗族無字符號?？上?，這個時候，曾憲陽腦溢血發(fā)作倒下了。曾麗哭了，她感到很無助，她能為父親做點什么？
幾十年的田野調(diào)查加上幾十年的收藏，曾憲陽力圖用自己所掌握的第一手資料和多年的覺悟，揭開一個民族的文化真相，解讀苗族的遠古文化。病倒之前，他日夜都在趕寫《解讀苗族文化符號意向》，希望去破譯那些帶著遠古信息的文化符號。曾麗決定，為病倒的父親挑起擔子，繼續(xù)研究這些苗族符號。
曾麗說：“我們不知道人類早期文明起源的真相是什么，也許父親的解讀為我們的探尋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按照父親的話來說，中華源頭文化在苗疆依然活現(xiàn)，古苗裝上的神秘紋飾正是記錄中華遠古文明的文化符號。”
古老元素和現(xiàn)代審美——第四個十年
2008年1月，大雪紛飛。那一年，父親走了，曾麗很難過。“他把那些即使在世界一流博物館也不多見的苗繡藏品全部留給了我；他30多年攝影生涯拍攝的那些珍貴圖片、研究手稿也全部留給了我；他研究、發(fā)掘、解讀的那些關(guān)于苗疆的秘密和故事也留給了我……”在《苗繡》一書前言中，曾麗寫道。“我知道，父親留給了我一筆巨大的文化財富，也留給了我一門繁重的功課和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曾麗說。
為了實現(xiàn)父親的愿望，曾麗的博物館從2006年開始布展；2007年5月試運行，開門接待游客；2008年完成登記注冊。
苗疆故事民族服飾博物館坐落在貴陽市白云區(qū)白云公園旁邊，掩映在一片綠色之中。博物館是一座背靠湖邊的仿古建筑，下了路邊的樓梯就能進到博物館小院，游客們有時候會在小院里休息或者跳舞。博物館主樓是白色的3層高亭閣式建筑，兩邊有長廊和輔樓。
正式建館開始，曾麗便明確了“保護、傳承、傳播”是她一生的任務。
有一次，曾麗在中國最大的苗寨——西江千戶苗寨考察，寨子里的“苗姨媽”叫她穿上苗家的盛裝“嫁衣”，兩個姨媽幫她梳頭穿衣忙了半天，旁邊圍了好幾個苗家女子都夸她漂亮。那種氛圍讓曾麗覺得自己是最漂亮的苗家新娘。
全身裝扮后，曾麗開始在寨子里散步。從叮當作響的銀飾、一走一搖曳的裙擺中，她好像突然找到了這套盛裝中的靈魂——一種高貴和典雅的氣質(zhì)突然降臨，她的每個動作都變得優(yōu)雅而從容，驚艷致極。她頓時明白，為什么苗家女人要在嫁衣上傾心付出了。她們會用四五年的時間來制作一件嫁衣，每一件繡衣盛裝都美輪美奐，是對祖宗神靈的虔誠讓她們獲得力量，獲得永恒。這種力量和永恒令她們創(chuàng)造了服飾文化的絕世精品。
于是，曾麗把博物館里的展覽取名為“無字天書”。因為苗族沒有文字，衣裝上的刺繡紋飾成了它們非常重要的文化傳承方式，探尋那些神秘的古老符號和紋樣，好似解讀一部“無字天書”。
今年，苗疆故事民族服飾博物館已開館10年了。曾麗在做展覽的同時，推出了自己的品牌，還推出了自己設計的產(chǎn)品。她將目光投向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融合。
不久前，曾麗接受《瑞麗》雜志的訪問，雜志將她的照片與國際知名品牌三宅一生排版在一起。曾麗自信地說：“我的品牌是民族品牌，產(chǎn)品是民族產(chǎn)品，但卻是時尚的，也是國際化的?！?/p>
曾麗設計的絲巾，將苗族服裝上的古老符號融入圖案中，非?？季浚鴺s獲“中國旅游商品大賽金獎”“中國元素國際創(chuàng)意金獎”，被稱為“中國的愛馬仕”。
“萬”字紋絲巾的設計，提取了博物館館藏的60條絲帶及紋樣作為基礎元素，通過對絲帶元素進行處理、重新梳理、解構(gòu)，最終構(gòu)筑成一個大的完整的“ ”，以此達到設計要表達的中心思想——通天地和陰陽之大格局。這件產(chǎn)品，看細部，是苗人的花腰帶；看整體，是“ ”的哲學表達；看思想，是一個民族的歷史與文化傳承；看作品，是時尚設計與傳統(tǒng)文化的結(jié)合，極具美感與時尚感，是苗族元素的國際表達。
星空密碼絲巾上的紋樣圖形是和上古時代的文明聯(lián)系在一起的。傳說中的“洛書”即“九宮圖”的原型，就保留在古老的苗繡服裝上。中國造型文明的起始源于星相學的認知。關(guān)于這些傳說，在古老的苗繡中找到了印證與答案。設計沿用古老繡片上保留下來的這些神秘符號，通過再演繹，讓古老的智慧穿越時空，熠熠生輝。
曾麗設計的每一條絲巾，都與自己博物館中的藏品相對應，其符號意義是共通的。
“父親用他無怨無悔的執(zhí)著和付出，找到了他生命的意義?！痹愓f，“而對于自身生命的意義以及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再迷茫?！?/p>
來源：中國民族報
黔網(wǎng)文（2021）
1658-001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