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就是一件東拼西湊的百衲衣?!?/p>
初春的大漠陰山,白雪仍未褪去。記憶可抵達的700年前,敖倫蘇木城還很年輕,有草長鶯飛,有鐵騎揚塵。唐朝末年,講著突厥語的西域回紇人東遷,至河套以北的漠南地區(qū)定居,由此形成一個強盛的草原部落——汪古部。作為成吉思汗最為信賴的姻親部落,汪古部參與到元朝的宏圖霸業(yè)中,并在達茂草原建造了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城池。與這座城齊名的,是嫁給部落首領阿刺兀思長子不顏昔班的三公主阿剌海別。在經歷殘酷的軍事政治斗爭之后,阿剌海別被成吉思汗封為“監(jiān)國公主”。一個擁有無上權力的女人和被稱為“流失的文明”的神秘“景教”給這個部落帶來了時間上的念念不忘。
蓮花座上的十字架,出現在1000多年前中國歷史上最被盛譽的時代。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唐太宗平突厥,經略西域。九年,波斯人阿羅本懷揣被羅馬教會視為異端的“聶斯脫里派”教義至長安,被太宗皇帝許其在中土傳教,是為“景教”在中國的發(fā)端,至唐末在中原衰落。公元11世紀初,景教再次東傳,活躍于西北部邊疆,居住在今包頭、東勝一帶的蒙古族克烈部,漠南的汪古部成為它的信徒。元世祖忽必烈的母親即是一個虔誠的景教徒,這位了不起的女性政治家,以過人的膽識和遠見,通過對景教教派的拉攏與包容,為其子奠定了一條開放的宗教政策之路,這使得大元王朝不僅從武功上,更從精神氣質上吸引著西方的目光,這位統(tǒng)一中國版圖的大汗則以帝王之身與基督徒馬可?波羅保持了多年的朋友關系。而景教也由此在元朝由北向南發(fā)展至福建泉州(該地為南方景教中心),歷經整個元朝的興衰。
景教經中亞流轉傳入中國,與當地文化產生交融與碰撞。在文化的他鄉(xiāng),不速之客該如何融入,如何被接納,又如何在交往中保持自身的邊界,需要時間,更需要策略。在地化或說本土化的方式,成為當然的選擇。于是,借助早已取得民間認同的佛教力量,是景教中國化做出的理性實踐,蓮花與十字架亦即成為我們當下所看到的國內留存出土的景教遺物上的基本符號。景教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成為人類學家薩林斯所說的“土著化”的非土著知識。
眼前此件在內蒙古達茂旗出土的元代鎏金青銅十字架,四面排列有浮雕金剛杵紋,其正面每個金剛杵圖案上均有鎏金裝飾,十字架上部穿孔則可用于懸掛。金剛杵是藏傳佛教里的修行法器,象征力量與智慧;而十字架則是基督教文化的標志,如此混搭,歷史便要傳遞出種種:在信仰藏傳佛教的蒙古高原,金剛杵,象征無畏圓滿,十字架,則代表救贖重生,東西方文化的結合亦呈現某種文明可能達到的無可比擬之高度。
然而最詭譎的莫過于文化之生命,亦如四季交替、萬物輪回,及至元亡明興,景教也隨之消散在東去的長河中。而這座看不見的城市,在看得見的風景中,被記憶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