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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鄂倫春族傳統(tǒng)服裝的孟松林(中),在篝火邊講故事。孟松林供圖
孟松林在蒙古國闊亦田古戰(zhàn)場碑前留影。 孟松林供圖
他是官員,頂著“呼倫貝爾市委常委、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頭銜,每日行政事務(wù)纏身;但他更像個學(xué)者,調(diào)研踏勘,著書講學(xué),在蒙古史研究領(lǐng)域卓有建樹。
他是鄂倫春人,曾在全國唯一的鄂倫春自治旗當(dāng)了10年父母官,熟悉鄂倫春的一切;但他更鐘情于蒙古族的歷史,曾31次進入蒙古國,只為追尋成吉思汗的足跡。
他懂醫(yī)術(shù),會攝影,所有愛好均是自學(xué)。有人說他是“奇才”,他一笑置之。他說,他只是癡迷于自己感興趣的事,并且樂在其中。
他,就是孟松林。
走進《蒙古秘史》
今年55歲的孟松林面闊體胖,有草原人的敦實。聽說記者對他的成吉思汗研究感興趣,他滿目放光,滔滔不絕。
老孟說,自己進入蒙古史研究領(lǐng)域是“誤打誤撞”,想不到越進去越有興味,到現(xiàn)在出不來了。2002年7月,愛好攝影的他作為一個生態(tài)環(huán)境考察團的隨團攝影師,赴蒙古國考察。那里優(yōu)美的自然風(fēng)光和純樸的民風(fēng)民俗,讓老孟深為震撼:“這里真是攝影師的天堂啊,以后有機會我每年都要來一次!”
老孟說到做到,此后他每年都往蒙古國跑,而且一年不只一次。幾年下來,他不僅有感而發(fā)寫出了一本《走進蒙古國》,還結(jié)識了一幫蒙古國的朋友。
被稱為蒙古國“總統(tǒng)的歷史顧問”的著名地理學(xué)、歷史學(xué)家蘇和巴特爾,就是孟松林的鐵哥兒們。盡管老孟的蒙古語說得是“半吊子”,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交流。蘇和帶著老孟在蒙古國的土地上行走,時不時會告訴他:“看,這就是成吉思汗當(dāng)年打仗的地方!”
蘇和滿口的“成吉思汗”,讓老孟仿佛回到了那個金戈鐵馬的年代。他是個有心人,回家后,他就翻閱《蒙古秘史》,看蘇和說的歷史事件和地點,是否在史書上得到印證。要是找不到記載,較真的他就會找蘇和辯論,非要弄個明白不可。
就這樣,一來二往,老孟走進了《蒙古秘史》的世界。在與蘇和的切磋爭辯中,在一次次用腳步丈量蒙古高原的過程中,《蒙古秘史》中記載的成吉思汗萬里倥傯和愛恨情仇的故事,在他腦中逐漸鮮活起來。尤其是當(dāng)他站在成吉思汗曾列兵布陣的草原上時,感覺自己一下子穿越了時空,能觸摸到當(dāng)時蒙古人的呼吸。
老孟著迷了。仿佛受到某種召喚,他一次次上路,在追尋成吉思汗足跡的道路上越跑越遠。
考證闊亦田古戰(zhàn)場
公元1202年,被蒙古11個部落推舉為全蒙古大汗的札木合,親率各路人馬討伐鐵木真,兩軍交戰(zhàn)于闊亦田(Hui ten,蒙古語,現(xiàn)譯為“輝騰”,意為“寒冷”)。鐵木真雖然頸部中箭,但大敗札木合,從而奠定了成為大蒙古國“成吉思汗”的基礎(chǔ)。
成吉思汗英姿勃發(fā)、初創(chuàng)功業(yè)的闊亦田之戰(zhàn),讓孟松林魂牽夢繞。然而,蒙古高原上叫“輝騰”的地方太多了,光是史書上記載的闊亦田戰(zhàn)場遺址,就有10處之多,不同的學(xué)者也各有判斷。老孟誰也不信,決定自個兒把這10個地方走一遍,看看究竟哪個更接近史書的記載。
蒙古國肯特省的輝騰草原上有一座小山,很像成吉思汗當(dāng)年的中箭之所。在蘇和巴特爾的倡議下,蒙古國已在當(dāng)?shù)亓⑾隆伴熞嗵锕艖?zhàn)場”之碑。老孟繞山而行,觀察地勢,疑竇叢生:這個山丘高度不超200米,成吉思汗若中箭,應(yīng)該很快被山上沖下來的人馬包圍,而且山下沼澤遍布,不利于千軍萬馬作戰(zhàn)。老孟向蘇和巴特爾提出質(zhì)疑,兩人爭得不可開交,最后誰也說服不了誰。
有學(xué)者說,闊亦田古戰(zhàn)場在距離貝爾湖東南150公里的草原。老孟去了??梢坏侥莾海厦暇桶l(fā)現(xiàn)問題了:這里是干旱草原,沒有河湖,而蒙古人是不會在沒有水源的地方打仗的,因為即便人不喝水,幾萬匹戰(zhàn)馬聚于一處,也要飲水。
由于史料上記載的闊亦田戰(zhàn)場遺址大多在呼倫貝爾,老孟把注意力從蒙古國收回國內(nèi)。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碰到一位來自新巴爾虎右旗的朋友,就問他們那里可有叫“輝騰草原”的地方。不料,朋友告訴他,不但有“輝騰草原”,而且那里的牧民經(jīng)常撿到箭頭,牧民們稱之為“騰格里速穆”(蒙古語,意為“天箭”)。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孟欣喜若狂,立刻驅(qū)車趕往新巴爾虎右旗。在烏胡爾圖輝騰草原,他看到了輝騰湖,30多匹馬兒正在飲水。離湖不遠的輝騰山,北坡陡峭,南坡平緩,這不正像史書中的記載嗎?
亢奮不已的老孟連連走訪四周牧民,發(fā)現(xiàn)幾乎每家都在蒙古包內(nèi)懸掛“天箭”以求雷神保佑,而這些“天箭”大多是祖輩揀到的。只有下雨后,雨水沖刷地面,那些古箭頭才可能顯露出來。
此后,老孟又陸續(xù)去了4次烏胡爾圖輝騰草原,每次都有新收獲。他把“天箭”拿到呼和浩特化驗,結(jié)果證明正是遼金時代的產(chǎn)物。老孟相信,自己找到了成吉思汗成就功業(yè)的闊亦田之戰(zhàn)的真實所在。
不峏罕·合勒敦山歷險
2007年“十一”期間,孟松林同蘇和等幾個老朋友約定,一起考察蒙古國境內(nèi)成吉思汗征戰(zhàn)時的幾個古戰(zhàn)場,期間要穿越不峏罕·合勒敦山的原始森林。
不峏罕·合勒敦山是蒙古國的“圣山”。800多年前,鐵木真被蔑爾乞惕人追捕,躲進此山中,抓他的人繞了3圈也未能進得山去,鐵木真由此脫險。出山后,鐵木真向太陽行9次跪拜大禮,灑酒祭山,并告誡子孫永遠祭拜此山。
老孟沒想到,自己會深入骨髓地領(lǐng)教一把“圣山”的蒼茫神秘。那次,他們在進入不峏罕·合勒敦山區(qū)時迷了路,車陷入了一片沼澤地帶。沒帶任何工具,幾個人肩扛手刨,無濟于事。已是晚上9點多,寒氣森森,徒勞無功的他們只好上車,等待第二天再行動。
次日清晨,老孟早早被凍醒了,看車窗外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其他人和他一樣凍得牙齒打戰(zhàn)、渾身顫抖,因為出來時大家都還穿著秋裝。
老孟從小在森林里長大,知道大雪封山后會有什么危險。作為決策者,他必須拿出辦法。早上7點多,雪片仍漫山漫野地飄著,老孟決定:不救車了,馬上出發(fā),徒步走出大山!
一行5人,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開始艱難行走。怕再次走錯路,老孟邊走邊留心觀察路痕和周圍景物,小時候跟爸爸上山打獵時的認(rèn)路經(jīng)驗幫了他的忙。爸爸說,樹杈多的方向是南面,樹杈少的是北面,這與指南針的指向是一致的。走到岔路口,他便把醒目的藍色哈達系在樹上,留作標(biāo)記。看到小溪,就沿著溪流走,因為爸爸說過,河流的下游一定會有人家。
就這樣,老孟帶著大家在遮天蔽日的林海草莽中穿行,一路吆喝著彼此不要掉隊,一路提防著灌木叢中隨時可能竄出的野獸。人在大自然間顯得如此渺小,老孟深切地感受到,當(dāng)初為什么蔑爾乞惕人就是找不到藏在山間的鐵木真,而鐵木真出山后為何會發(fā)出如此深情的慨嘆:“是你保佑了我螞蟻般的身軀,不峏罕·合勒敦山啊,我敬畏你!”
冒風(fēng)頂雪跋涉6個小時后,67歲的蘇和巴特爾支持不住,扒開一簇灌木叢坐下,將一瓶呼倫貝爾純糧白酒一口氣干下去1/3!白酒下肚,豪氣頓生,老人來了勁,竟然唱起了歌,還讓大家都唱起來,說是動靜大,熊啊狼啊就不敢靠近。
可是,老孟的腿卻不聽使喚了,抽搐得厲害。作為十多年的糖尿病患者,他知道,是肌肉糖原耗盡引起抽筋。他趕緊吃了4塊方糖,注射了隨身攜帶的胰島素,才能一瘸一拐地走動起來。
繼續(xù)行進,每個人的腿都如縛千斤,當(dāng)他們走了8個小時,終于望見蒙古包時,老孟知道,自己算是從死神那兒逃出來了——如果再見不到人家,每人身上就半塊月餅,如何支撐?在蒙古包里,當(dāng)他捧起奶茶時,前所未有地體會到了什么叫熱騰騰,那種溫潤體貼的感覺,老孟一輩子也忘不了。
兩天后,在當(dāng)?shù)啬寥说膸椭?,老孟他們才把車從沼澤地里弄出來?/p>
美夢成真
沒有人像老孟一樣,8年內(nèi)出入蒙古國31次,走遍那里的山山水水。他比絕大多數(shù)蒙古國人還熟悉那兒的土地和歷史,他寫的《走進蒙古國》甚至被蒙古國政府作為饋贈中國的禮物。
沒有人像老孟一樣,僅僅為了考察成吉思汗征討西夏時從馬背上摔落的地點,就3次進入阿拉善。行程最長的一次,他從呼倫貝爾一直奔到甘肅酒泉,往返達上萬公里。
老孟不只一次歷險——2005年,探訪成吉思汗誕生地時,路遇沙塵暴和強風(fēng)雪,車子在毫無能見度的情況下靠GPS導(dǎo)航才一點點蹭著前行;2006年,從查干諾爾蘇木騎馴鹿翻山越嶺探訪查騰部落,晚上住在四面透風(fēng)的“撮羅子”里,而外面是零下48攝氏度的極寒;2007年,去達闌·捏木兒格思自然保護區(qū)考察,方圓170公里無人煙,那是令蒙古人都膽寒的荒涼……
但是,老孟感受著外人難以體會的幸福:當(dāng)他站在成吉思汗的出生地——帳幕點點、風(fēng)景如畫的德倫寶立德格山時,當(dāng)他來到成吉思汗妻子孛爾貼被搶的不兒吉·額爾吉草原時,他會升騰起神游歷史、思接古人的快感。
2009年,老孟出版了自己的《成吉思汗與蒙古高原》。有著蒙古族血統(tǒng)的臺灣著名詩人席慕容在看了這本書后寫道:“我心中一直有這樣的夢想,如果有一天,可以循著先祖的腳步,帶著一本《蒙古秘史》走進蒙古高原去一一踏勘,那該會是生命里何等美好的震撼!……說來奇怪,通常如果自己的‘美夢’竟然由別人先實現(xiàn)了,我們的心情總不會太愉快,總會有些失落感吧。但是,捧讀孟松林先生這本‘美夢成真’的著作之時,我卻有一種極為欣慰的狂喜,并且充滿了感激?!?/p>
是的,老孟不僅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也實現(xiàn)了所有蒙古人的夢想。